为外出打工的事情，崔玉玲和苏大水两口子吵了小半夜，谁也没说服谁。
本来两口子是一起在合肥打工的，今年春节回老家过节，准备过完元宵节一起回合肥，不知为什么，崔玉玲忽然变卦说啥也不肯跟苏大水一起走了。苏大水说：“你不去打工，总得有个理由吧？”崔玉玲说：“我想留在家里照顾孩子。”苏大水很生气，这叫什么理由啊，这几年出去打工孩子一直由爷爷奶奶照看，不是挺好的嘛。再说，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谁家不是这样都由老人帮助照顾孩子，咱们怎么就不行了。还有一个原因苏大水没好意思说出来，两个人一起打工攒钱总比一个人快，看着邻居家盖起了小楼，他心里急得慌，觉得很没面子。今年春节回来都不愿意出门。自己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自家的小楼盖起来，要不多让人笑话啊。正因为有这么个想法，他一听妻子不想和自己回合肥打工立刻火冒三丈，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
崔玉玲为什么变卦呢？
本来想好在老家过完元宵节就和苏大水一起回合肥的，昨天遇到了大女儿香香的班主任钱老师，让她改变了主意。昨天下午，崔玉玲去村东头魏老三家串门，顺便问一下他们两口子什么时候回合肥，准备搭伴一起走。半路上，听到背后有人喊：“崔大姐，崔大姐！”急忙回头看，是香香的班主任钱老师。“哎呀，是钱老师啊！”崔玉玲急忙打招呼。钱老师三十多岁，留着短发，戴着一副近视镜，文质彬彬的。走上前开口说：“本来是要到你家做家访的，这几天孩子有病，耽误了。我把香香情况和你说说。”钱老师把崔玉玲拉到路边，和她说起香香的事。
香香去年上镇里的初中读书，学习成绩在班级里一直是前三名，无论是班主任还是其他科目的任课老师都认为，如果香香能保持这样的势头，考进县里最好的实验中学没问题，上了实验中学，只要努力就会考上不错的大学，这无论对家庭还是对一个农村女孩来说都是很要紧的事。可期末考试的时候，香香的总成绩滑落到十名之外，尤其是数学掉得更多。钱老师赶忙寻找原因，才知道香香和几个同样的留守少年混在一起，那几个学生家庭条件比较好，由爷爷奶奶照顾。他们对学习都不用心，常常谈论初中毕业就和父母出去打工，学习还有什么用？这种情绪在同学中互相传染，香香学习成绩逐渐落后也就不奇怪了。钱老师心里非常急，曾经给苏大水打过一次电话，让他关心一下香香的学习，苏大水哼哈答应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其实他想的和村里多数人想的差不多，好好学习有什么用啊，还不如打工来钱快。糊弄到初中毕业就行了。
“香香是个好苗子，将来能考个不错的大学。可是，要这么继续下去就完了！”钱老师担心地说，“身边没有父母照顾，让孩子自己放任自流，好苗子也不一定长好，毕竟周围不愿意学习的留守孩子太多了。”崔玉玲心里一沉：自己和苏大水在外面打工挣钱为什么啊？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生活得更好，更体面吗，希望孩子出人头地吗。如果香香有这么好的基础都不珍惜，没把孩子培养出来，自己打工挣钱有什么意义呢？她拉住钱老师的手，说：“多亏见到你了解到这么多情况，我和她爸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钱老师点头：“别光顾着打工挣钱把孩子前途耽误了。”
从魏老三家里回来，苏大水问：“魏老三他们什么时候走啊？”“说正月十六走。”崔玉玲说，“这次我就不跟你去了。”“为啥？”苏大水一愣。崔玉玲把钱老师和自己说的话跟苏大水又叙述了一遍，表明自己要留老家照顾孩子。苏大水不耐烦了：“这事钱老师和我谈过，根本就是扯淡，农村女孩子读完初中就不错了。”崔玉玲不高兴了：“你知道这事怎么不和我说？”“怕你担心香香嘛，说了也没用。”“你这是什么眼光啊，培养出来个大学生多争脸啊？”崔玉玲对苏大水说。苏大水撇撇嘴：“就咱们这里的教学质量，还能考上什么大学。”苏大水的话叫崔玉玲更坚定了自己留下照顾孩子的信念。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不能再把孩子耽误了。学校教育质量不行，当家长的再放手不管，恶性循环，孩子的学习成绩还能提高吗？
不管苏大水怎么动员，崔玉玲就是不跟他回合肥。苏大水憋着一肚子气，跟魏老三和村里其他打工者走了。
崔玉玲把香香叫到跟前，说：“妈是为了你才特意留下的，惹得你爸老大不高兴。我留下就为了你和你弟弟好好学习，身边有大人管着。”“我知道。”香香低下头看着地。“你学习上的事我帮不上忙，靠你自己努力，生活上的事我管。你把书读好就是完成任务。”崔玉玲强调。“我知道。”香香抬起头说，“能不能给我买个智能手机。”崔玉玲一愣：“要智能手机干什么，现在这个手机不能用吗？”“太老了。”香香说，“同学都用智能手机了，我用这个太丢人了！”崔玉玲想了想，回答香香：“可以买智能手机，但现在不行。”“啥时候给我买啊？”香香觉得有门，高兴了。“你学习成绩达到年级前三名，我就给你买新手机！”崔玉玲给了香香一个肯定的答复。“这就等于说，永远不要给我买了!”香香很生气，嘟嘟着小嘴。“你有这个能力，你能行。”崔玉玲搂过香香，摸着香香的头说。
三月，新学期开学了。崔玉玲给苏大水打电话说，她想租间房子搬到镇上住。苏大水听了很恼火，老家的房子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搬到镇上住啊？崔玉玲解释，村里离镇上七八里路，孩子上下学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太多，影响学习。所以要搬到镇上住。苏大水说，你不出来打工已经影响收入了，还要多花一份钱租房子，我们是吃饱了撑的吗，有钱没处花吗？你要租房子房租自己想办法。像你这样，我家新房什么时候才能盖起来？这明摆着就是不让租房子，不给钱啊。崔玉玲放下电话，流下眼泪，难道自己为了孩子好好学习错了吗？老公不支持，自己就真的没办法了吗？左思右想，还得去镇上租房子，眼光得放长远才行啊！
崔玉玲到镇上转了一圈，还去了一个中介公司打听租房子的事，拿不定主意。本来想打电话和苏大水商议，一想到他的态度，还是算了。从中介公司出来沿着街道往前走，肚子有点饿，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看到路边有一个拉面小店，里面顾客不少，走进去要了一碗拉面。正吃着，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问：“有凉粉没有？”拉面店老板回答：“没有。只有拉面。”“附近有没有卖凉粉的？”男的又问。“附近也没有。”老板回答。“真落后，想吃凉粉都没有。”女的一边嘟囔一边跟男的走了。
“呼啦”一下，好像有根火柴在脑子里一下把自己点亮了，崔玉玲想，我会做凉粉啊，为啥不能一边陪孩子念书一边卖凉粉呢，租房子的钱我自己挣啊！想到这里，顾不得还有半碗拉面没吃，急忙结账从拉面小店里出来……
转了好几圈，崔玉玲终于找到一处临街的房子，前面是个小门脸可以卖东西，后屋可以住人，房租也能接受，各方面都合适，她决定在这里卖凉粉。凉粉种类繁多，做法各异，调拌时各具特色，口味也不同。崔玉玲做的凉粉以绿豆淀粉为原料制作，吃的时候加入青菜、豆芽等，调入佐料，口味好赖全在辣椒油上。做辣椒油是崔玉玲和母亲学的，有独特的手艺。辣椒油放到凉粉里，加调料进行调配，搅拌好的凉粉辣里透着香，特别好吃。
从采购原料到制作出售，都是她一个人张罗，累得腰酸腿疼。想想能陪伴在儿女跟前，让他们安心学习，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所有的辛苦，所有的付出也就值了。离学校近了，和班主任老师沟通也方便，及时掌握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
开学不久，学校进行摸底考试，香香的成绩没什么提高，数学成绩已经落到了中游。看着香香拿回家的考试卷子，崔玉玲心急火燎。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帮助孩子，可惜有心无力，那些考试题看都看不懂，别说帮忙了。她把钱老师请到自己的小店吃凉粉，钱老师一边吃一边夸奖做的真好吃。崔玉玲把话拉到正题，说起香香学习的事。钱老师说，别的科目正在往上赶，数学不行。这一科不同其他科目，底子打不好，以后是步步跟不上，越来越难。到高中恐怕就落下了，想撵也撵不上。崔玉玲听了很着急，问有啥办法？钱老师说，拿点钱找个好数学老师补课吧。崔玉玲听说教育部门有规定不让老师有偿补课的，自己花钱是小事，连累人家可就不好了。钱老师笑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好老师都想往外走。你不想处罚人家都想攀高枝呢。教育局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没办法。”“那得多少钱啊？”崔玉玲小声问，钱老师说：“我帮你找好了老师再说吧。”钱老师起身要走，崔玉玲赶紧收拾好一塑料盒凉粉给她带着，陪着笑脸让钱老师有时间就过来吃凉粉。
给香香补课的数学老师一节课收费30元，还是看钱老师的面子。这是卖10碗凉粉的钱，一次上两节课。崔玉玲咬咬牙，答应了，补课费再贵与孩子的前程比起来也是小事啊！苏大水知道后，大骂她是有钱烧包，补课不补课的没什么用，穷人家还指望飞出凤凰来，做梦吧。挣钱好好攒着啊，好盖小楼啊。崔玉玲赌气说，有钱先让孩子读书，盖楼是以后的事。电话里一顿吵，不欢而散。
为了管好香香的学习，崔玉玲和钱老师要了一张学校的作息时间表，把香香的上下学时间、补课时间都规定好，香香不耐烦，说妈妈看着自己赶上军统特务了。崔玉玲也不恼怒，只说，你还小，你长大了就知道妈为什么这样做了。崔玉玲这样管着香香，是害怕女儿出事。前两天，县城一所职业学校的两个女学生被社会上的混混骗出去，强迫到外地的发廊卖淫，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毁了。崔玉玲想到这事就害怕，务必管好自己的孩子，不然留老家陪孩子读书就没什么意义了。
这天崔玉玲到粮店去买做凉粉用的绿豆淀粉，往小车上扛绿豆淀粉袋子时，不小心把腰扭了。上镇里医院看医生，拿了膏药。医生嘱咐，最少需要休息一个星期。那可耽误卖凉粉啊，心里急得不行。晚上，香香放学回来，看到崔玉玲躺在床上，急忙问怎么了？崔玉玲让香香给自己和弟弟做饭吃，说扭腰了，要一个星期才会好，耽误卖凉粉了，下个星期又要交补课费，得想法子凑好钱。香香说：“妈，我不去补课了，你卖凉粉太辛苦了。我要是没学好，钱就白花了。”“你必须得学好啊，我卖凉粉为什么啊？家里不盖新房为什么啊？不能一辈一辈都窝在老家啊，不能一辈一辈都打工卖凉粉啊，眼光放长远点，念书好总比不念书强啊。别让妈失望，你不是还想要智能手机吗，学习好了，我给你买好手机……”她要刺激香香，自己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能用点诱惑叫香香把学习成绩提高上去也好啊！
十几天后，钱老师又来店里吃凉粉。跟崔玉玲说，学校要到期末考试了。崔玉玲问香香这次能考好不？钱老师说，从几次测验看，期末考试香香的成绩会有大幅度提高，叫她放心。她跟钱老师说，这次香香要是考好了，她就给香香买一个价钱高的智能手机，得叫孩子对学习有动力。钱老师很感慨，要是家长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全校一年也考不上几个上县实验中学的，好几年也没有学生考上211大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没有榜样在前面领路，我对学生进行教育都没底气。当老师当得都没劲儿，真希望学校能飞出一只凤凰来。崔玉玲急忙忙安慰钱老师，感觉自己的担子也更重了……
期末考试结束，香香的考试成绩在年级排第一名。崔玉玲带着香香到县城的手机店里买了一只苹果智能手机。香香高兴得手舞足蹈，妈妈还真是说话算数。崔玉玲领着香香从县实验中学门前走过，和香香说：“一定要考上实验中学，给妈争口气！”香香手里握着新手机，使劲点头……
五年之后，全县第一次有学生考上了清华大学。
看着香香的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崔玉玲泪流满面……
左邻右舍差不多都盖了新楼，只有崔玉玲家还是那座老屋。墙上贴满了两个孩子获得的奖状……
苏大水回来了，说不出去打工了。想和崔玉玲一起开凉粉店。他有宏伟的设想，要扩大店面，要开连锁店。崔玉玲当头泼了冷水：“先别想这些，等把儿子培养出来，上了大学，再说凉粉店的事。”苏大水生气了：“你真没眼光。”
崔玉玲不想有苏大水那样的眼光，她只知道，村里很多人家愿意让孩子读书了，有的妇女和自己一样留下陪孩子。她们说：“香香行，咱孩子为什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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