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是一种刁难,而是一种雕刻。
----题 记
生活艰难,相依为命
我们的奶奶姓孟,是白帽余河人,于一九五七年腊月十五下午两点去世,这天也是她的生日。由于患有肝硬化,奶奶的腹胀非常严重。她痛苦地离开人世时,伯父刚上小学,爸爸则趴在她已经变冷的身体上哭着要喝奶,缠着我爷爷要妈妈。爷爷难过万分,哭得缓不过气,对爸爸说:“儿啊,你莫哭!以后,我既是你的老子,也是你的娘啊!你这样哭,简直就是刀割肉哇!”为了给奶奶治病,爷爷请遍了周围能请到的老中医。家里常常同时出现几位医生,大家进行会诊。然而在那个年代,家庭收入本就极为有限,加上医疗条件远远比不上现在,奶奶的病情终究没有好转。从此,爷爷失去了贤良的妻子,爸爸和伯父失去了亲爱的母亲。
爷爷兄弟三人。大爷爷和大奶奶生了三个孩子,二爷爷没有成家。在一九五七年前后共三年时间里,这个贫寒、艰难的家中先后有五个人离世、一个人远走。大爷爷先去世,大爷爷的女儿秀青、儿子仲豪相继因病离世,接着我奶奶病逝。大奶奶是金寨县人,她回到了金寨。
二爷爷是在一九五九年农历二月饿死的,没有床,他躺在地上的稻草上面。可怜的二爷爷身材高大,老老实实,做了无数的好事,一生没有成家。有一天,生产队上的芋种被偷,队长一口咬定是二爷爷干的。二爷爷是个老实人,口舌不灵,辩解不清,后来干脆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队长叫来人又推又拉,把他带到乡政府(群团社)。人们将二爷爷的双手反向往背后一剪绑紧,把绳子往高高的横梁上一抛,然后从那头两只手一前一后交替把绳子往怀里收。五十多岁、患有疾病的二爷爷脚不落地,痛得撕心裂肺,被整整吊了一下午。他痛哭了,怎么哭也无法下地,终于哭不出来了。天黑了,吊住二爷爷的绳子被松下来。二爷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二爷爷奄奄一息,但他坚持手脚并用,一定要爬回家!那时消息不通,等二爷爷爬到家时,天都快亮了。从此,二爷爷卧“床”不起。队长却很高兴:“妈的,这个老东西!这一回,他痛得像死羊那样哭喊,尝到了辣味呀!”
当时已经是大集体“吃食堂”。“吃食堂”是分等级的,劳动力吃“头等餐”,一般人吃第二等,小孩子吃第三等。二爷爷自那一日不能劳动了,食堂上就不给他饭吃。他好几天没有进食,饿得实在受不了,拿着自己的黑碗,挣扎着来到食堂。他见人们都吃过了,锅里已经没有可以盛得起来的食物,就尝试着想去刮一点渣渣、沫沫。队长见了,走过来一把夺过他的黑碗,扔到了天井里。碗当场粉碎。队长又一掌将本就已如风中之烛的二爷爷往地上一推,二爷爷还在生着疮的右手小指关节应声而断,脓、血直流,惨不忍睹。“你不做事哪有饭吃?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吃饭!”一米七多的二爷爷,瘫软在地上,无助、无望地哭了。可是没有人帮他,也没有人敢帮他。身体彻底垮了,二爷爷极度绵软、虚弱。十来天里,他“死”了好几次,死死活活,活活死死。有时我爷爷拿水润润他的嘴唇,他似乎活过来了。我爸他们试着把他扶起来勉强斜“坐”在椅子上,他坐不住,又倒下来了。在一个不知是悲凉还是解脱的时刻,我的二爷爷断气了。
哪里有棺材呢?没有。家家都穷,由于饥饿,一个生产队上人都不多。爷爷找几块枫树板,几个人帮忙把板子钉成一个仅能装下二爷爷的盒子——这样,起码是意味着有个东西装了他。
三年内五个人的丧事,爷爷一手操办。家,是一贫如洗。爷爷,心力交瘁。
爷爷既当爹,又当妈,带着两个孩子,父子三个人相依为命。一九五八年八月十七日,国家通过决议,从此掀起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望江人来到当地烧炭,爷爷被抽到东河冲挑炭。爷爷会在深夜走几十里山路,为的是回家看一眼年幼的儿子。他不能多做停留,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相对哭哭,抹抹眼泪又得离家,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东河冲。两个孩子就在家熬稀饭吃,没有菜。后来没米吃了,孩子只能吃米糠。由于年龄太小个头不高够不着石磨,又难以掌握火候,两个孩子常常把米糠炒焦,导致吃了以后无法排出,鲜血直流,疼痛难忍。爷爷痛在心里,可他也只能徒唤奈何!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它横竖不说一句话,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它把头沉重地垂下!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它有泪只往心里咽,眼里飘来一道鞭影,它抬起头望望前面。”(臧克家《老马》)
有一种生活,既是这么辛苦,又是这么曲折;有一种感情,既是这么深厚,又是这么坚定!
(待续)
作者简介
王小珊,女,安徽岳西人。现供职于安徽省岳西县思源实验学校。系岳西县作家协会会员。坚持业余写作,已有数十篇作品发表于报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