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诗书心自华
无数次经过来榜,匆匆而过。二零一九年盛夏,第一次深入来榜,才发现来榜有趣。比如清潭,刘过有诗,“一潭清净水无泥,潭岩无泥石更奇。拟待月明垂钓去,前溪雨足怕龙归。”比如关河,晏殊有词,“关河愁思望处满,渐素秋向晚,雁过南云,行人回泪眼。”比如斑竹,本家刘禹锡有小调,“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来榜是皖西南的一座小镇,清潭、关河、斑竹、马元、花墩、横河……许多有趣的地名、掌故、风云和灵魂相聚,成就了有趣的来榜。来榜有趣,入诗入词,宜夏宜秋,可游可赏,有声有色。盛夏去来榜,无数朵白云聚拢,静止、流动、变幻,把来榜包围在清潭之下,河水之上。风从黄沙岭头吹过,吹动钟形山,吹动来榜河,吹动古旧的老街,吹出一片浩瀚的海。
车过老街,老街旁边是钟形山。钟形山下有民居,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干净,红瓦粉墙,墙上绘有邮筒、风景、笑脸,既有过去,又有将来;既有安静,又有村味。我喜欢钟形山,如盅如碗,盅里有甜米酒,碗里有新米饭,林间有小鸟在鸣唱,山上有古老的传说。
来榜久矣,据传北宋年间此地就名来榜。来榜来榜,来了一位榜眼。榜眼名谁,刘又生;又生为谁,殿试榜眼。传,书生又生,与钟形山附近一姑娘修竹暗生情愫,一见倾心。待殿试高中榜眼归来,修竹已得疴身亡,葬于钟形。又生仕途独行,余生淡泊,漂泊天涯,一任西东。从此,钟形山上茂林修竹,苍翠欲滴,浓得如同又生与修竹的爱情。姜夔词云,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修竹年年又生,知为谁生?
自此,此地为来榜,春风一吹,修竹忽又生,生生不息。我感兴趣的,不仅仅是来了一个榜眼,不仅仅是这个故事,不仅仅是深深的爱。我感兴趣的是又生,蟾宫折桂轻描淡写,终生未娶淡写轻描。在一个妻妾成群的男权时代,做到这一点何其困难何其独特?我敬佩又生,一座贞节牌坊无形地立在钟形山旁,无数朵白云聚集在钟形山,无数朵阳光盛开在钟形山,这是爱的海,云的海,情的海,深深的海。修竹枝,修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至于海形,真的是一片海了。海形之海,海在光阴遥远,海在时光静谧,海在回声安宁。海形是一个村民组,隶属来榜镇马元村,而具体的海形则是一座寂寥阔静的老屋。海形背倚马元寨,面朝青山,旁有小河流水瀑布。马元寨的传说众多,有人说是曹操养马之园,有人说是汪氏防盗自卫之处,有人说是明末小朝廷流亡之地……寨上寨墙,巨石堆垒,堆垒起一段隐秘和风云。石坝被杜鹃攻占,一到春夏之交,杜鹃就磅礴出一片紫色红色的海洋。
盛夏,海形是一片阳光的海洋。兵马已去,风云安静,海形徜徉在一片可以触摸的光阴里。庞然一片老屋,黑瓦泥墙,户户相通,弄弄相接,阳光从这一溜瓦跳跃到另一溜瓦,炊烟从这一片屋顶晃悠至另一片屋顶,雨水从一个天井流淌至另一个天井,饭菜香、米粑香、印花粑香,从一间厨房飘荡至另一间厨房、堂轩,笑声从一个角落跌宕至另一个角落……
一切恍惚,恍如生活的海。
诗人海子在《春天,十个海子》里这样抒情,“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们的海形不会沉睡,不会长久地沉睡。海子可以是诗人,也可以是一卷卷干净的湖泊。在皖西南,我们把螃蟹叫做海子。海形确实有海子,沿着青石板小路走进,就能走进一只海子,一片海子。入口处,巨石在旁,形如蟹螯;院内有石,形如蟹壳。蟹壳上凿有石阶,从此海子安稳,海形生动。
生动在哪里,生动在内心。不说一架架风扇,一爿爿石磨,一溜溜农具,单说阳光下的腌菜坛,有往日的干净;光线暗幽的厨房,有母亲的闲话;厨房后门,一窄溜蘘荷打了一个喷嚏,我的味蕾忽地也打了一个喷嚏,那辣椒爆炒蘘荷的味道,一下子响彻了海形……是的,一个时代的归隐,肯定是必然,却不是全然消失,我们需要有一座老屋来安放我们的内心,来积蓄过去的简单清贫。有时候,我觉得,老屋就是时光隧道,带领我们走回过去,连接起无数段路程。
路程太远,花灯犹舞。花灯,也叫花墩,一个小村子,一座开花的土墩子,不知道花开在何处,墩子又在哪里。但见两山之间,国道蜿蜒,小河蜿蜒,茶园蜿蜒,白云蜿蜒,风声蜿蜒。花墩村恰恰就坐落在蜿蜒之下。但见中华鲟在云水之中浮游、做梦。旁边一条小小的河流,沙澈水清,河水从宝纛河流下,从驮尖流下,带有深山体温,不由兴之所至,脱袜甩鞋,信步入河,河沙摩擦着脚丫,那些逝去的光阴似乎在这个盛夏倏地一声又回来了。庄子曾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说,游鱼真快乐。惠子抬杠,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儿快乐。庄子聪明,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晓得鱼儿的乐趣。我不知道鲟鱼到底快不快乐,我只知道我很快乐,坐在骄阳下头戴草帽一声不响河边钓鱼的人肯定也很快乐。
回首看看来榜的天空,天很蓝,云很白,我带走一卷云,云很轻,也很重。
作者简介
心 华,安徽岳西白帽人。热爱乡土、老屋和旧物。著有散文集《思远调》。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