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鸟声
张治龙
我的清晨常常被窗外的鸟吵醒,主唱的是南塔岭上的画眉,在早起的爱鸟人的画眉引领下,我怀疑野鸟也加入了歌唱,它们分明有音阶的跌宕,那清脆的声音,总让我想起桂东鲜翠欲滴的明前玲珑茶,既娇且嫩,赏心悦目,回味甘甜,脑海因而幻化出空谷幽兰高山流水------画眉婉转的歌喉带来天使般纯真纯净的元音,缭绕耳伴,赖床的我是不是太无聊?
对于身在黑夜的人,色泽的鲜艳无疑是多余的,是声音唤醒了黎明前的美而不是色彩塑造了世界。
画眉当然不会拒绝其它鸟声的伴奏或者独唱,特别有幽深古远感的声音是野鸽子领唱的,我会觉得世界不只是眼前,时间也不只是当下。声音开辟的时间隧道和空间维度,可以将存在打造得很广大,而将个人比得渺小下去。
我听到野鸽子的声音,就谦卑起来,一天的时间从开心但也从敬畏展开,这世界比我早起的不只是早起的人,更有早起的鸟,不同风格或美声或民族或流行唱腔的鸟,她们是音乐天空与人平起平坐的公民。
因为这时候,我仍然还没有睁开眼睛,我不知道天空是否被她们唱得越来越明亮,天幕是不是有个巨大的彩球浮出?
麻雀叽叽喳喳细碎的吵闹,似乎是对我这个恋床的懒人善意的嘲讽,意见真的不少,一个懒人,该是得不到勤劳人的尊敬,也可以得不到勤劳的鸟尊敬的。
我睁开眼睛,天确实亮了,卧室的窗户是被绿色编织的,石榴开着火红的花,桑树探出身子,昨夜熄灯之后,我从暗夜中偷偷欣赏她们,树枝树叶都是玫红的,自己是否将窗外所有的植物,用玫红引入了梦乡携进了虚境?
这些树或藤,有木槿,栀子,柚子,香椿,桑叶,葡萄,桂树,金银花,或者某个季节沿着牵引线舞蹈的瓜类,是妻子作为画家之外城市农民行为艺术的作品。
长于城市的妻子,被我巧舌如簧撮合几番,就爱上了某类树,某类花,或者某类草,从而自作自受,甘愿劳苦。
这些陆陆续续娶进来的几十种植物,我说娶,虽然矫情,但对于这些生灵来说,她们确实遇上了一个好的园丁,幸运得不得了,妻子没让她们渴过痛过。
她们尽管没有园子外大樟树浓密茂盛,没有遮天蔽日的宏大,无疑,她们更近地进入了我家的生活。
对于远处的风景我只是用眼睛表达欣赏的立场,极少用嘴巴,一个对熟悉事物不停动嘴巴的人,我觉得不像是赞美,是滑稽得不可思议。
而进入我家庭生活的植物,却既得到我,也得到妻子的眼睛,嘴巴,还有芊芊玉手的抚摸,我们伺候她们,同时赞美她们。这使我想起母语的一些语词,远近有别内外有别。也难怪俗世,还有亲疏不同。人有时候重复做事不觉傻和厌烦,在于有些东西就是可以让人开心且想想可笑。
鸟的叫声会静静下来,不是万籁俱寂,不是天亮了,不是唱累了,而是几响更闹心的声音经过数次的狂嚎之后,占去了鸟的优势,于是鸟缄默了,他们不是练唱的歌唱家,而是用单调气息短促爆发的练功人,是不是这样真的可以让粗鄙的蛮汉拥有更广的胸中平原和更强的时间穿越力量?
这时,我想起在北方读书的孩子,她多像父母身边飞走的小鸟呀。北方新的一天也计数了,那有多少绽放的花儿,多少啼唱的鸟儿?
——选自2015年3月9日《郴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