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 匠
引 子
胭脂街后边的小河上,两座石桥分别座落在上游和下游。上游的石桥架的两块长石条,大概有3尺宽,走起来顺畅,不担惊受怕,下游的石桥铺有五根石条,大约有一丈宽,在正下街头,就是军队来了,都可以并排大步流星地走。这两座桥,是进出胭脂街的必经之道,走的人多,有郎中、有商贾,有货郎,有铜匠,有购物、有洗澡,有躲难、有逃荒......,非常热闹,两座桥的名字,无人知晓。
不知道何时,有人在河的中游修了一座小桥,大脚的男人空手走在桥上,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掉到河里,都说不稳当,因为这座桥架的是两根石条,说是两根,其实跟一根窄石条差不多宽,为啥?许多人懵了。这座桥,虽可以抄近道,但走的人少,孤独冷清,然而它却有个一直延用着的古怪名字,为啥?许多人又懵了。有的猜是桥下石坝里的鳖儿多,有的说是桥石花纹像龟壳……
铜匠,与桥有啥关系?许多人更懵了。
真想知道,那得万山顶上发脉,从头说 ————
(一)
繁华的胭脂畈上,总会有许多生人从这里经过,隔三岔五地碰见的生人,一是铜匠,二是货郎,他们从两座桥上经过,各自走着自己探出来的线路,去到贫瘠的山里,走村串户,吆喝着“鸡肫皮换针”......“诊锁配钥匙”......,找点生意。
山里,有些偏僻的地方,倘不在他们行走的线上,那就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也看不见货郎和铜匠。屋子密集、人口多的地方,不用多长时间就能碰上。
货郎摇着拨郎鼓,挑着绳子系的担子,一头是圆形的竹箩筐,扁担头上挂着布袋,装的是山里人“以货换货”的头毛辫子、鸡毛鸭毛、鸡肫皮、牙膏皮等,应有尽有,鼓鼓囊囊,担子的另一头,下面的竹箩筐里全是带的货,竹箩筐上放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箱子安装着玻璃,里面有许多小方格子,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格子里的针线、顶指、小刀、手捏子,彩色皮丝编的虾子、小鱼、小鸟,还有小尒几个喜欢的铅笔、皮筋、口哨、宝塔糖、豌豆糖,最多要数扣子,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特别吸引眼球的,是横搭在木盒子旁边的架子上那五颜六色的皮瓣、头绳、花绳、鞋带,应有尽有,让大姑娘小媳妇总想从家里再找点什么,好换回家里,遇漏用上。
铜匠的担子,有点不一样,一头是一个长竹篮子,里面装着米、油、盐,外加一些铜片等值钱些的名堂,上面放着一床被条。两根竹片子固定在箩上,成两个人字,旁边挂着白铁皮、冰铁锅等之类的,自己用的脸盆、蓝白相间的大条子手巾也挂在扁担头上,走起来,一晃一晃,担子的另一头,是一个不大的木柜子,也有竹片子成人字形固定在柜子两边,挂着扯钻、烟筒菠子,还有用装糖浆的瓶子改成的煤油灯,柜子上摆着个炉子,外面是铁皮、里面是黄泥巴糊的,类似如三块瓦帽子倒放着,拿下来,可以连接到柜子最下面的风箱,加上炭和火星,拉动风箱,楼子里的火就特别地旺,能把铜皮铁块融化,补锅、裹烟筒、接犁头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箱子上面有两个抽屉,一层装着锤、挫、剪刀、锥子等工具,一层装着钥匙坯子、精致的小烟筒坯子、钉子、铜皮等杂货啷当。
货郎,铜匠,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他们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嘴巴甜,刮得下四两糖,那里黑了那里歇,半个月、一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但也有些不一样,货郎,大多都是本县人,摇着拨郎鼓,一路走一路吆喝,搞的干干净净、踢踢甩甩的,在人们心里,好比很有地位的一样,白天可以拿东西换饭吃,天黑下来,只要开口说“借个歇”,就住在那家、吃在那家,挑点洋红、洋绿,或者给几粒卫生眼等小花样,算付了饭钱,吃的好,睡的香。“猫吃猫的,狗吃狗的。”铜匠就大不一样,他们大多是桐城老母猪街茶壶炉子隔壁来的,据说那里的人,念书不照,就学铜匠,扪筛箩、补锅、裹烟筒,诊锁、配钥匙,有时候弄的花脸胡须地,搞的跟烧窑的没什么两样,天黑下来,找个大屋,和屋里的住户招呼一声,架起炉子自己做自己吃,在不住人的堂轩拐角上,把从门口草盘上扯下来的稻草铺在墙拐上,放上不经常洗、里子有点发黑的被子,招半边垫半边,就这样糊到天亮。
“卖糖卖豆干,好吃奶奶往外钻,卖糖卖豆皮,好吃奶奶往外挤。”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好吃,就是喜欢凑热闹。只要有人来住,小尒几个都从家里跑到堂轩来,围着来的人打闹、起哄,晚上,住的人点上煤油灯,堂轩有亮,小尒几个就围在那里看补锅、配钥匙,缠着铜匠出谜语、讲故事,到半把夜,在大人的催促下,才会陆续回去睡觉。
一天,太阳挂西了,王家老屋来了一个铜匠,和之前的判若两样:估摸30多岁,个头比较高,脸不象花猫,穿的清丝丝的。过去山里人怕土匪强盗,一般都是一姓的人聚集而居,共建一个大屋,姓什么就叫x家大屋或者x家老屋,里面住着大约十几户人家。只见他很轻松地把担子放在王家老屋的大堂轩,拿出盘凳,开了腔:各位大叔大婶,今天晚上惊扰了,借宝地歇一晚上。堂轩是公共的,遇到红白喜事的时候,才用得上,来来往往的手艺人,借住的不少,只是在腊月二十四到来年正月十五这段时间,不让人借住,堂轩打扫的干干净净,每家轮流上饭敬香,说是祖宗回来过年,怕生人惊扰,平时借住,大家自然不说二话。
灯草,是团头老婆,住在东头,从地里回来,看见堂轩站着许多人,一问,来了铜匠,赶紧进了厨房,一手拎着已经破了半个月没有用的小锅,一手拎着粪箕装的桴炭,沿着大弄往堂轩走,许多孩子围在那里,远远听见铜匠正津津有味地和小尒几个说着谜语:“床跟前有个坑,掉哈其腰嗯深!”许多小尒正在抓耳挠腮,一个小不点跑到铜匠跟前,说:“我晓得我晓得。”铜匠笑眯眯地问:“是啥?”小尒急不可待地说:“裤子。”铜匠拍了拍她的头:“真聪明。”灯草快跨进堂轩了,她听见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平时睡觉,她也给儿子说谜语,听见儿子说出了谜底,也开心。铜匠又说了一条谜语:“一根小黑棍,足足有五寸,趁沟一犁,犁到肚脐。”“轰”的一声笑,大点的小尒双手捂着眼睛,笑着骂:“大流氓!”小点的,在旁边看着大些的,眼睛睁的比牛眼睛子还大,想知道到底是啥!灯草的儿子也傻眼了,头摇的拨郎鼓一样。
灯草知道不少谜语,这个还是头一回听说,脸上飞起了红云,硬着头皮走到了跟前,瞄了铜匠一眼,乖乖,还没有看见过这样标致的铜匠,她将破锅往他跟前一放,轻轻地说:“师傅,帮个忙。”